闲笔的作用(闲笔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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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了一些诗人的散文,廖伟棠的《我城风流》,还有杨牧的《奇来前书》。这二位都是极为出色的诗人,但散文却不是我喜欢的路子——大概是由于写诗炼字的习惯,句句用力,意象纷呈,有一种压迫感。虽说文无定法,铺陈秾丽自成一格,但是回溯文学史,从容、自在而有分寸,终究是散文美学的主流,剑走偏锋而能成名篇的,更多依赖于时运而非人力。

闲笔的作用(闲笔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)

我以为压迫感的消除,有赖于闲笔的运用。闲笔概念的提出,似乎是清初的金圣叹:“小说向闲处设色,惟史迁有之,耐庵真才子,故能窃用其法。”阿城在《威尼斯日记》里头说过:

好文章不必好句子连着好句子一路下去,要有傻句子笨句子似乎不通的句子,之后而来的才似乎不费力气就好得不得了。人世亦如此,无时无刻不聪明会叫人厌烦。 这次到威尼斯来,随手抓了本唐人崔令钦的《教坊记》,闲时解闷。这书开首即写得好,述了长安、洛阳的教坊位置后,笔下一转,却说: 坊南西门外即苑之东也,其间有顷余水泊,俗谓之月陂,形似偃月,故以名之。 古人最是闲笔好,令文章一下荡开。

依童庆炳先生的定义:“所谓‘闲笔’是指叙事文学作品人物和事件主要线索外穿插进去的部分,它的主要功能是调整叙述节奏,扩大叙述空间,延伸叙述时间。丰富文学叙事的内容,不但可以加强叙事的情趣,而且可以增强叙事的真实感和诗意感,所以说‘闲笔不闲’。”闲笔,应当是字面与文章主旨关系不大,拿掉不影响阅读的部分。如《水浒》写林冲雪夜走出草料场买酒,那雪“到晚越下得紧了”。大雪纷飞之夜,正宜杀人放火,后来草料场房屋之倒塌,又跟大雪脱不了干系,作用如此明显的环境描写,算不得闲笔;而鲁提辖三打镇关西,情节推进如火如荼,而间中写前来报信的店小二,与“打”与“被打”的主体事件并不发生联系,却如电影镜头的切换,让叙述节奏急而不乱,算是闲笔。

善用闲笔的高手自然是汪曾祺先生,在他那些介于散文与小说的作品之间,大量的环境描写,与主旨在有关无关之间,如甜点间以清茶,舒缓从容到了极致,而又不至于拖沓,真是令人心折。汪先生的闲笔有个特点,好用对场景中文字的描写,文气十足,而另起一段,更有视觉上的美观效果——段落的疏密错落本是文字的“建筑美”。比如《晚饭花》中的一段,有烟火气:

东边,靠北是一个油坊的堆栈,粉白的照壁上黑漆八个大字:“双窨香油,照庄发客。”

《庙于僧》中的一处:

院在殿后,迤东有两间屋,我住。有个小门,可以关死,与外面隔绝,门上有两行墨书:

一花一世界三邈三菩提 《徙》中的一处:

这年是辛未年,板门上贴的春联嵌了高先生自己的名、字:

辛夸高岭桂未徙北溟鹏 汪曾祺

闲笔多简朴、平静、不费脑,以免喧宾夺主。如鲁迅的《枣树》:

一株是枣树,还有一株也是枣树。

这里需要说明一下,我觉得这句是典型的闲笔,虽然放在开头,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思,笔之所至,自然流出罢了。有研究者指出出,这是鲁迅对兄弟不和的一种隐喻,两棵树是对立的,我觉得这是脑子出了毛病。

散文是这样,诗歌也并不拒绝闲笔的存在,且闲笔未必是一段话,也可以是一个词甚至一个字,汪曾祺在《读廉价书》中如是说:

老舍先生曾批评旧曲艺有许多不必要的字,如“开言有语叫张生”,“叫张生”就得了嘛,干吗还要开言”还“有语”呢?不行啊,不这样就凑不足七个字,而且韵也押不好。这种“水词”在唱本中比比皆是,也自成一种文理。我倒想什么时候有空,专门研究一下曲艺唱本里的“水词”。不是开玩笑,我觉得我们的新诗里所缺乏的正是这种“水词”,字句之间过于拥挤,这是题外话。

按照传统行文的套路,这里应该升华下主旨,比如从文法推演到人生。“不为无益之事,何以遣有涯之生。”无益之事,何尝不是人生的闲笔。人生在世时时处处要跟焦虑做斗争,有一些不求闻达无关痛痒的小爱好,是活得从容的一个好法子。本文至此引文已经许多了,但是最后还是要抄一段我很喜欢的知堂的文字:

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,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,生活才觉得有意思。我们看夕阳,看秋河,看花,听雨,闻香,喝不求解渴的酒,吃不求饱的点心,都是生活上必要的——虽然是无用的装点,而且是愈精炼愈好。